二十五岁即自行了断的阮玲玉并没有在遗书中道出真相。其实留下“男人可恶”四个字已经足够。六十四年后的今天,我们在故纸堆中钩沉,发现阮玲玉是被生平遭遇的三个男人共同置于死地的。第一个是初恋情人张达民,第二个是衣食情人唐季珊,第三个是知己情人蔡楚生。三个男人刚好是三种典型,第一个无赖,第二个自私,第三个怯懦。在三种恶性包围之中,她被逼上了不归之路。
仅就她短短的一生,已经依照众多明星艺员的人生轨迹经历了三种情感:最先是单纯的初恋,撞着谁是谁。阮出身卑微,母亲是大户张家的帮佣,她自小与张家小少爷张达民相爱,这本类似于灰姑娘的故事。可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并非是张家少爷,而是她的演艺天才。自十六岁起命运就将这个美丽女子送上云端,但同时也埋下将她抛入地狱的灾星——张达民。她先是与张同居,岂料张是败家子,不务正业,嗜赌如命,耗着她的积蓄,阮曾为此服毒自杀。
茶叶大王唐季珊是慕名而来的追星族,他既阔绰浪漫又体面开明,与那位扶不上壁的烂泥一般的张少爷相比,实在强多了。在脉脉温情之中他购买了阮玲玉的名声和美貌,并使她彻底摆脱底层生活,成为豪门暗寓里的一只金丝鸟。
阮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,《新女性》一片使她和导演蔡楚生之间燃起激情爱火,萌发地下情。但公演该片却致阮惹火烧身:张欲敲诈当红影星,纠结小报记者极尽无事生非、煽风点火之能事,并诬告阮与唐伤风败俗,通奸卷逃。旧社会的法院连风化案也管,没结婚也算结发,阮收到了法庭传票。
在这当口,阮受到唐的责怪,她跑去找蔡楚生,要求一起逃离上海,“结了婚再回来”。蔡被吓坏了,他乡下有老婆,岂能担当这样的风险。阮在他惨白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厄运。一个逼迫,一个责难,一个逃避,她只有绝望而死。阮服毒后被唐和阮母送至日本人开的医院,逢凌晨没有值班医生,阮母要求转院,唐露出商人嘴脸:这里没人认得阮,到别处就会认出,一旦认出,我名誉尽毁,结果耽搁了最为关键的两三个小时,一代影后流星般稍纵即逝。
好女人碰不上好男人,阮玲玉难逃遇人不淑之命。第一种男人无耻无能,本不足道。第二种男人是不被粉饰的商人,他也许从未有过白头到老的许诺,但他懂游戏规则,能给的与不能给的从来泾渭分明,赤裸却没有欺骗。第三种男人最可怕,他们读透孔孟之书,也敢就手偷香,往往信誓旦旦,就是不能承担责任。事到临头,刀还远没有架到脖子上已经蔫了,事后却会说“容忍比自由更伟大”(原胡适语)。他们比第一种人要脸,又没有第二种人的家底,靠自己奋斗积累一些名望立足社会。时时以正人君子之态教化儿童,最具欺骗性,真正是睡在女人身边的赫鲁晓夫。试想当日蔡与阮若能私奔远去,即可保住知己红颜,难道会遭万人唾弃或是失业饥馑?后人看来却是一段传奇佳话,起码获得敢作敢为的口碑。人不到身败名裂的地步不知道荣誉是个累赘,女人尚有舍命的勇气,男人呢?
(摘自《华夏》1999年第6期,丁河月文。)